牵着她走路,长大了教她读书,父亲逝世后,是他忙前忙后地打理,安抚家人。
一直以来她敬他爱他,如同兄长。
她那个与她一样想法单纯的娘,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生前最喜欢的云之,才是拿起刀刃结束她这一生的人。
这样也好……死去的,永远不用体会活着的痛苦。
走出门时,金枝就站在台阶下,眼角闪着泪花。
“宋先生,你不要这样对她好不好……”
宋初停下步子,略感奇怪地侧过头:“我对她怎么了?”
金枝伸手去抹眼泪,“强扭瓜又不甜,你明知道她喜欢关何……”
他面无表情地打断,“我怎么做还要你来教?”
“你这样……她也不会笑的。”金枝不敢忤逆反驳,只是低下头小声又小声,“这些日子,你见过她笑吗?”
他淡淡移开视线,游廊下的几株杨柳枝头空空,恰是冬季,树木凋零,放眼之处尽是苍凉之景,看不得半点新绿。
“叫人栽一些梅花来吧。”
他只这样说,却再没回答,举步便往前走。
用过午饭,黄狗窝在床边睡得很踏实。
奚画伸手从它秃了的伤口处轻轻拂过,突然向金枝提议要出门走走。
这是她来平江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要求外出。惊讶之余,金枝一面点头一面又问:“你想去哪儿?”
奚画取下披风系上,“我想先去看看书院,然后再回家瞧一瞧。”
她想书院,思念家,完全可以理解。金枝并没犹豫,颔首便道:“好、好,我马上去准备。”
“你跟我一起。”
她愣了一瞬,又应下,“好。”
走在朱雀街上,一路没看到什么人,偶尔走过的,也不过是迁来的金人,或是巡逻的金兵。尽管是正午热闹的时候,茶肆酒楼却未开张,展目望去,悠长的街巷凄冷得有几分伤情。
身后除了金枝外还跟有两个侍卫,虽然有马车可乘,奚画仍执意要步行。
一条道走了,两条街,远也不远,竟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在书院门口站定时,她抬起头,看那门上贴着的封条,北风凌冽,吹得纸张飞起,在半空里不住颤抖。
奚画伸出手,细细把封条撕下来,小心把每寸黏住的纸张都清理干净。
“二婶是最爱整洁的。”她自言自语,“这门若是脏了半点,她都会擦上好久。”
金枝喉中苦涩,隔了一阵,才后知后觉地嗯了声。
推开门,迎面便是一地尘土飞扬,背后的两名随从忍不住抬手去遮掩口鼻,她倒不管不顾地走了进去。
因为没有人照料,花台里的花木全都枯死了,干瘪瘪地立在那儿,一仰头,前厅上高悬的匾额书着“君子殿”三个烫金大字,朦胧间还看得有灰尘掉下来。
“张伯最爱在辰时五刻关这扇门。”她摸着门环,回头朝金枝笑,“记得有一回我同关何迟到了,还被锁在外面,他抱着我从房顶上跳下去……后来被冉先生罚去门外顶书,你还记不记得?”
金枝抿着唇,重重点头,哽咽道:“记得……”
“也不知冉先生他怎么样了……”奚画讷讷出神,跨过门槛,往学堂里行去。
手从玉瓷画瓶、画卷、雕花柜、砚台上一一拂过,沾了一掌心的浮灰。
日光正好,从窗外照到桌上,几十张案几静静沐浴在此。她双目从每张凳椅上扫过,眼底里流去的是书院中那些曾经熟悉的容颜。
隐约还能看到副院士手持书卷摇头晃脑地在其间悠悠走过,讲堂内书声琅琅。
“左先生最爱的就是挑休假后这头一日考算术。”她声音极轻极轻,望着金枝,脸上带笑,“别怪我没提醒你,一会儿看你又该挨骂了。”
“哦,不对……”奚画摇摇头,“现在你也不用害怕了。”
她捂着嘴,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我骑术不好,射箭也总射不上靶子……我们俩在一块儿,就算雷先生骂,也不担心了。”
初见之时,她就拍着一旁的案几,对她悄悄道:“我算术不好,你坐我这边吧……帮帮我成不成,我上回还被左先生骂了。”
金枝掩了口鼻,泪水止不住的掉。
“对不起小四……对不起……”
“金枝啊。”她仍旧只是笑,握着她的手,“你比我好,你还能哭……你知道我有多伤心么?我却……根本流不出眼泪来……”
人心就像水,明明张手就可以握住,却从指缝中流淌消散。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