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公私分明的人,私事上再看谁不顺眼,也不会在公务上找辙。
冷眼瞧了这些年,康清辉真是没得挑剔的一个官员,也正因此,反倒更让他忌惮。
在情缘方面,应该是没有全然自信的人。
他尤其是没自信的那一类。就算幼微爱他,就算她全心全意待他,也不意味着他就能够确信自己对她已真的足够好,没辜负自己和她这些年的情意。
要在认真纠结了三二年之后,他才对康清辉这种人的存在完全释怀:有这样的人,挺好的,真的,这种人能时时刻刻给他警醒,让他更为珍惜拥有的一切。
他不给自己的小猫不满的机会,也便断了与她生嫌隙、出分歧的可能。
就是要一直美美满满地过下去,就是要气得那些爱慕她的人肝儿疼,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并承认:他是她最好的选择。
而且换个角度来讲,如康清辉一样的人,也并不见得狭隘,说不定很为她高兴。有一种感情不就是那样么?得不到,无妨,远远看着那个人就好,只要他或她过得好。
想开了,释怀了,便仍是一如既往地度日,只是打心底多了一份从容不迫。
他消停了,幼微却开始生气上火了:
随着她开始接管四房所有的内外事宜,很多人、很多事,母亲便不再见、不再过问。于是,想通过裙带关系攀附孟府的人找到她面前,直接或婉转地表达一个意思:太傅子嗣单薄,我们家愿意让女儿进孟府做妾,为太傅开枝散叶。
寻常情形也罢了,幼微都能应对自如,有一次的人却让她着恼,人走之后气还没消,见到他,气鼓鼓地讲了一遍,说你看着办吧,要么派谨言慎宇去敲打一番,要么就瞧着我整治他们家。
她孟四夫人,如今在京城的锦绣堆里,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从不给人脸色瞧,只让人吃苦头。
他结结实实地笑了一场,说好啊,我估摸着我家小猫也手痒了。敢招惹她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很明显,这答案不是她想听到的,也不掩饰,直接用力掐他手臂。
他仍是笑,是高兴,是真觉得她生气的样子格外有趣。
她掐完他就后悔了,也没脾气了,急着卷起他衣袖,查看被她掐的地方的情形,满脸的内疚,说我真是气糊涂了,这关你什么事儿啊,你罚我吧。
他就把她揽到怀里,紧紧的抱住,狠狠地吻她。
那一刻,他心里满满的。
知足、爱恋交织。
皇帝和林漪儿女双全之后,孟观潮长达二十余年的劳累终于告一段落,得了两年的假。
当然,也就是明面上那么一说,有皇帝拿不定主意的事情的话,锦衣卫会及时传信给他。
但这之于孟观潮,已是弥足珍贵的光景。
那一年,孟观潮和母亲、妻子、儿子离京,游山玩水。
在最初,太夫人和幼微都想让他一偿夙愿,去海上度过一段时间。
结果呢?
他慢悠悠地来了一句:“你们还真是心宽,我要是有去无回怎么办?”
太夫人骂他乌鸦嘴。
徐幼微笑斥他危言耸听。
却都晓得,他不会用或许造成亲人殇痛的事情赌运气。便更心疼。
于是,之后便完全听凭他安排行程了。
一路走马行船,北上、南下、西行、东游。
孟观潮的心愿,注定只能是梦想,只能在他不生于勋贵之家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实现。
但是没关系,实现母亲、妻子长久以来的心愿,到达她们想要涉足的地方,看到她们想要看的风景,足够了。
至于宝儿,宝儿一生的心愿、抱负,确定下来尚需时日。他估摸着,如何都不会让他失望。在眼下,给宝儿更开阔的眼界便好。
太傅一家离京之后,最难受的是天恩和熙南。
两个少年得空就聚在一起,口头讨罚孟宝儿:
“那小子,在昨日我收到的信件中说,亲眼看到了桂林山水,当真是美。”天恩气呼呼地说。
熙南则笑道:“他知道我喜欢寻找美味佳肴,给我的信件中,说的都是当地的菜肴小吃。”
天恩听了,反倒笑了,“这样看来,他对我更好。”
熙南不由扬眉,“你老念叨着想去那边,他去了,还写信跟你显摆,这叫对你好?要是照这个章程来的话,对你好的人可不少。”
“诶呀,闭嘴吧。”天恩讨饶地笑了,“谁让人家有那么个爹呢。”
熙南释然,“嗯,这倒是。”
孟叔父的儿子,可不就应该享有一切最好的东西么。宝儿在享有的一切,何尝不是这尘世亏欠过孟叔父的。
所以,如今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林漪收到了家书,一如以往,是四封:祖母、父亲、母亲、弟弟分别写信给她。
她噙着欢喜的笑容,逐一展开来看,末了,多看了两遍父亲的信。
父亲可招人烦了,写信总是寥寥数语,好像字数超过五十字就会怎么着似的。——父亲离京至今,给她的信件,都没超过五十字,大多数时候,甚至只有二三十字。
唉……她就奇怪了,父亲这么个拧巴的性子,母亲是怎么忍过来的?
这样想着,就忍不住笑了。
除了母亲,又有怎样的女子配得上父亲?没有的。
父亲的拧巴别扭,也只有至亲至近的人知晓。他也只肯让至亲至近的人知晓。
每每想到出嫁之前,父亲看到她时总透着不舍的眼神,便忍不住泪盈于睫。
当晚,皇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唤她过去安歇——夫妻么,离得近一些,心里便安生些。
到寅时,皇帝回到寝殿歇下。
她其实一直没睡,他留意到了,问:“怎么了?又收到岳父岳母的信件了?”她收到信件的时候,也是他收到信件的时候。
她自是点头,轻声道:“想起了一些事,心里不好受。”
“跟我说说。”皇帝把她揽入怀里。
她便细细地说起了这些年的经历、到孟府之后得到的切实的疼爱。
“明白,真的。”皇帝柔声道,“认真说起来,我跟你的情形,有不少相似之处。”
林漪认真地想了想,觉得似乎真是那么回事。
“我对太傅……你们很难明白的。”皇帝说着起身,又拉起她,“走,我们去书房。”
林漪不明所以。
皇帝笑着给她加了件斗篷,“走吧。”
林漪云里雾里的随他到了书房。
皇帝引着她走进书房里间,指了指北墙上悬挂的疆域图。
林漪不是没见过舆图,也不是没仔细看过,但在此刻,她感觉得到,夫君希望她再一次用心地看。
他那么想,她便那么做了。
皇帝走到她身后,将她拥入怀里,“这样的舆图,我自年幼到如今,已经换过几幅,最初看到的,是先帝末年之前的疆域——绘制新的舆图,谈何容易。后来看到的,便是现有的疆域,只是细微处要反复修改。”
林漪点头,凝眸看着那张图。
皇帝说道:“挺多年了,我一直在看这幅图,因为岳父——我的太傅时常看这幅图,一直不明白因何而起。
“到如今,我想,我明白了。
“他每一次看着这幅图的时候,都是在回顾自己南征北战、马踏山河、捍卫江山的光景。”
林漪垂眸,仍是不接话。
皇帝语气更为坚定:“不论岳父以前看到的是怎样的,待他回来之后,我要告诉他,这是他打下的锦绣河山,亦是我要守护的锦绣河山。在我有生之年,这疆域图,不会减损一分一毫。”
林漪唇角缓缓上扬,她携了皇帝的手,紧紧握住。什么都没说,因为已经什么都不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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