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口放到鼻前嗅了嗅:“还行,没酸。”
于是侍酒吃力地抱回瓶子,给众人分酒,紫红的酒液灌满酒杯。
“为了西西里,干杯。”罗杰伯爵举杯。
于是众人同呼“cheers!”皆一饮而尽。
“也就还行而已,哪里称得上上等,”阿德莱德看着眼前的镶宝石金酒杯,“最好的葡萄酒是利古里亚的因佩里亚产的。”
母亲大多数时候都顺从父亲,罗杰想,但有时候却会固执己见。
“为了我们的罗杰伯爵,干杯。”马约跳出来举杯,于是大家举杯共呼“prosit!”一饮而尽。
仆人们端上放了稻米的海鲜汤。
“为了我们的塔兰托伯爵,干杯。”唐克雷德站起来举杯,于是大家又同呼共饮。
仆人们卖力地送上撒了盐,胡椒和迷迭香的煎牛肉,都是又厚又肥又新鲜的。客人们拔出随身的小刀,边切边吃,狼吞虎咽。
“为了财富和权势。”阿德莱德举杯,众人皆饮。
“为了亲人和朋友。”朱迪思举杯,众人皆饮。
“为了胜利!”博希蒙德站起来举杯高呼。
于是众人皆站立高呼“胜利”痛饮,呼声几乎把屋顶掀翻。
罗杰耳朵嗡嗡的,觉得没意思了。他指挥着奶妈,乘众人不注意,溜出石屋。
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厨房亮着光,厨子们忙着煎炸煮烤,侍从们端着菜往来穿梭,热闹得不得了。
奶妈抱着罗杰走过去,罗杰看到胖胖的厨房主管正张牙舞爪地忙着添乱。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谁要是折了伯爵的面子,我折了他的腿!”
厨房主管说着说着,他看到了奶妈。
“萨蒂亚(sadia),”主管跑过来,一脸温柔地说,“吃过了吗?”
看来是熟人啊,罗杰想。
“没呢,少爷今天精神足,还不想睡。”奶妈说。
“来来来,我叫厨子给你弄点吃的,今天食材多着呢。”
“别了,误了大人的事可不好,我自己随便弄点吃食就行。”
“你坐着吧,这里人多,别伤着少爷,我去给你弄碗意面,今天有沙丁鱼。”主管加强了语气,“新鲜的沙丁鱼,快马从卡塔尼亚送过来的。”
主管拿出面粉团压成薄纸状,再切成条棒状的细长面条,在锅中的水烧开后加入一勺盐、一勺橄榄油,然后下了一小把面条,等了一会,待面条自然的散落,面条根部软化后,用棒子轻轻翻转几下,又加盖子煮着。
“快,快,大人催菜了。”一个侍者跑过来,满头大汗。
“这才多久,怎么吃得这么快?”主管上前问道,“不会是你们偷吃了吧!”
“天打雷劈,你是不知道,那客人有多能吃,”侍者喊冤,“快上菜,伯爵要骂人了。”
“鳕鱼还没好呢,还得焖一会。”厨子说。
“管不了了,拿出来上了。”侍者急得要死。
“那不行的,还没入味呢。”厨子坚持道。
那侍者却不愿等:“都喝了那么多酒了,谁在乎味儿啊。上了上了。”
眼看两人杠上了,主管发话:“别吵了,先把海胆上了,再上生蚝,等他们吃完,鳕鱼也差不多了。”
“行,就这么办。”
于是侍者端着由欧芹、柠檬、橄榄油凉拌的海胆黄,急步而去。
厨子们也赶紧搬出生蚝,撬开蚝盖,用小火烹烤,再用新鲜奶油和胡椒调成酱汁,涂满蚝体,然后用大火猛烤。
等侍者转回,正好出炉,他们最后又淋了一大勺最新鲜的柠檬汁上去,然后满头大汗的侍者托着新鲜出炉的生蚝,拔腿就走。
主管又回到锅子前,捞出面条用凉水冲了一下,待其冷却再沥干水分,淋入一勺橄榄油用棒子拌匀。
他又在锅中加入一勺橄榄油,将洋葱和大蒜切碎下油锅爆香,慢慢炒至洋葱开始变色然后放入切好的沙丁鱼,炒了一会儿又加入小半碗水慢慢煮开,直到汤色变白,再加了点糖,撒了些黑胡椒和盐,浇了些柠檬汁。
“我可是给你加了糖了哦。”主管端着意面过来,讨好地说,“很贵很贵的糖哦。”
“你有心了,多谢了。”奶妈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还加了糖呢,这可不是我们下人能吃的喲。”
“你吃就是了,好吃不?”
“酸中带甜、甜中带鲜、鲜中又有果味咸味的美妙交织,棒极了!”奶妈吃得眉开眼笑。罗杰在她怀里看得直流口水。
奶妈吃完,抱着罗杰,又溜回石屋。
进门的时候他们发现根本不用小心翼翼,厅里正闹腾得厉害。
阿德莱德站着拍桌子喊添酒,她大喊着:“利古里亚的孩子不喝奶也不喝水,从小就只喝酒!”
于是众人起哄,“敬利古里亚!”一起饮尽。
然后两个伯爵又斗上了。
“我一场战斗就砍了七十个,是砍,真刀真枪地砍,砍了七十个!七十个!你行吗?行吗?”
老爹个子不如但气势汹汹,他站在坐着的博希蒙德边上,按着他的肩膀灌酒。
罗杰为他老爹脸红,他想,吹牛也不打草稿,你的对手可是真正的战场悍将,等明天酒醒了看你怎么办。
马约搂着唐克雷德说悄悄话,仿佛是多年的密友,其实两人今天才认识,罗杰隐约听到“……女人……”。
朱迪思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两眼放空面无表情,一口一口地嘬着银杯子里的红酒,仿佛喝的不是酒而是珍贵的红茶。
罗杰又指挥着奶妈躲在楼梯口。
他注意到众人已经吃过无须鳕鱼,现在仆人正将烤好的羊切开端上。
女士们似乎正在回味,男人们却马上开始同烤羊搏斗。
他们双手左右开弓,三两下就搞定了一大块羊排,油脂从他们的嘴角流了下来,嘴里还在不停地嚼着,却又顺手操起一块。
罗杰伯爵啃了一口:“给唐克雷德骑士再倒一杯,侍酒。”
他命令那可怜的年青侍从道:“可别把酒溅到他身上,你今天动作可真够慢的。”
唐克雷德默默地接过侍酒递过来的银质酒杯,将满杯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一头砸在木桌上,没了动静。
众人皆不以为意,只有朱迪思“呵呵呵”地笑了,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笑得浑身发抖,笑得气都喘不上,然后笑声戛然而止,整个人慢慢歪倒。
侍女忙上前搀扶,却如同扶了块烂泥,滑不溜手怎么也扶不起。于是她们几个人一起上前,将朱迪思夹着扶去了房间。
墨西拿的马约胡乱地啃了几口羊腿,举起银杯开始祝酒,但说出来的话谁也听不懂,偏偏又长得没个头。
罗杰觉得他平时一定常泡酒馆,放后世绝对是那种一杯啤酒泡一晚上的主,然而这次他遇到的都是硬扎。
博希蒙德则完全相反,他不说话,眉头紧皱,一脸严肃,仿佛在生闷气。
侍从拿来羊排,他便嘎嘣嘎嘣得连骨头都咬碎掉吃了,他吃的时候隐含怒火,仿佛啃咬的是敌人的血肉。
给他送菜的侍者被他的气势震慑,脸色发白腿脚发软,递完菜便匆匆离开,好像在给老虎投食。
他吃完了也不说话,也不催,两眼直直地盯着桌面,就这么闷着,再送来食物,他就嘎嘣嘎嘣地吃了,再这么闷着。
侍酒给他的银杯倒满红酒,他就一口饮尽,再倒满,再饮尽,一杯接一杯,不带一丝犹豫。
然而若是侍酒去给别人倒酒,没给他添,他也不说话,也不催,就这么闷着。
阿德莱德已经不吃了,酒杯空着,侍酒来添也被她优雅地拒了。
她的眼神迷蒙,估计有点上头,但看她的反应和动作,罗杰认为她离醉倒还远着,只是胃撑住了装不下了。
老爹也不喝了,罗杰注意到他的胡须和胸前全是酒渍,眼皮耷拉身体无意识地摇晃着,但睫毛底下却隐含精光。
啊哈,罗杰发现了,老爹喝酒会耍赖。
罗杰又看了会儿,很是为博希蒙德不值,看他大老远赶过来,以为会来出欧版单刀赴会,结果被老爸压制的屁都没有。
倒是奋起啊,提剑大杀四方啊,最好像李莫愁一样灭人满门再留下个血手印,那多精彩啊,罗杰想。
他一门心思想看热闹,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立场。
还有老爹啊,罗杰想,你的500刀斧手呢?我刚才出去转了圈一个都没看到,再不然上毒酒啊,趁他现在喝多了快上毒酒啊,宫闺戏常规套路你懂不懂啊?
“侍酒,侍酒,酒杯都空了,人死哪儿去了?”老爹大吼。
罗杰看到那年轻的侍者,满头大汗地拖着一个酒瓶从地窖那里过来:“老爷,新酒喝光了。”
“快给博希蒙德满上,我怎么能让客人的杯子空着,快满上。”
“好的,大人。”
侍酒抱起瓶子,罗杰注意到那瓶子满是灰尘,样式与墙角成堆的空瓶完全不同。
肉戏来了,他想,我打赌这瓶酒有问题,戏里都这么演,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酒,给我酒。”蛤蟆马约终于说出了人话,开始找死。
“给我也满上,我渴了。”阿德莱德说,她的眼神更加迷蒙了。
“这么一说,嗝,我也觉得渴了,都满,满上吧。”老爹也加入了。
罗杰看不懂了,这是准备同归于尽吗?还是为了避嫌而掩饰?
于是侍酒将四人酒杯倒满。
“我提议,让我们,嗝,”老爹摇摇晃晃地立起来,于是其他三人也挣扎着站起。
“让我们为,奥特维尔,嗝,奥特维尔家族,团,团结一心,干杯。”
老爹,你这话谁信啊,罗杰想。
于是四人同呼“干”,一起将杯子举到嘴边。
来了,罗杰瞪大了眼睛,谁是真喝谁是假装?真相只有一个!
他看到蛤蟆马约似乎抿了一口,然后便仰倒在椅子上,双手垂下,银杯脱手跌落,褐色的酒液流淌在地板上。
假的,罗杰断定,太假了,酒撒了一地谁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喝,而且这时代又没有氰化钾,哪里能死得那么快。
他又看到老爹仰头就是一大口,随后一气喷出,扶着桌子开始呕吐,然后仿佛手软得撑不住自己了,往前一扑,趴在残羹冷炙和吐出的污秽上,醉倒了。
还是老爹演技好,罗杰想,我猜他根本没入喉,又借着呕吐将毒液吐干净,不但让周围的人看到他确实喝了,还让大家以为他没中毒只是因为幸运。
罗杰转向博希蒙德,这大块头一点心机都没有,就这么喝下去了。
罗杰看到他脸色涨红发紫,双目圆睁两腮鼓胀,两手紧握,手中的银杯已经被捏扁,他似乎已经站不稳,用拳头撑着桌子,他嘴唇紧紧抿着,嘴角流下一线褐红。
他死定了,罗杰想。
他看到老妈缓缓地将杯子放下,姿态优雅,手腕平稳,杯中的液体她一点都没喝。
博希蒙德再也支撑不住了,他开始狂呕,他的背不再挺直,弯曲如虾,腿不再有力,跪倒在地,他吐得如此猛烈,似乎要把心和肺都吐出来,但是已经迟了,他终究还是倒了下去,趴在他吐出的污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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