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人皆道清太祖一生善战,除宁远之战外,戎马四十二年几无败绩。
但倘或立在努尔哈赤的人生终点回首过往,就会发现官修史书上那个永远正确、永远英明神武的“清太祖”不过是清代史官虚构出来的一个高大而缥缈的形象。
实际上,若是任何一个人只打必胜之仗,把一切胜负不明的战争都努力消弭于开战之前,把一切不必胜的纷争都排除在战绩之外,都会有努尔哈赤那样光辉的履历。
只要弄清楚了这一点,就会发现小鞑子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并不伟大,它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反义词。
“几无败绩”的爱新觉罗·努尔哈赤背后是一个“畏懦怯战”的佟·努尔哈齐。
只有努尔哈齐自己知道他并不勇敢。
假设让万历十五年的努尔哈齐看到清代史书上面的那个清太祖,他绝不会认为那上面写的是他自己。
因此当龚正陆一提出“朝贡”的方案,历史上那个真正的、胆怯的努尔哈齐就一口回绝道,
“不可,先生的提议实在是太冒险了。”
努尔哈齐举出历史佐证道,
“昔年‘成化犁庭’,朝廷毁我建州之巢穴,绝我女真之种类,便是由董山入京朝贡而起。”
“万一皇上当真是针对我建州而来,我此时入京,岂不等于是自投罗网?”
董山是努尔哈赤六世祖猛哥帖木儿之子,在成化年间也曾掌建州左卫。
当时建州左卫在董山的统领下,迫于经济生活的压力,屡次犯边抢掠,成为明廷辽东的最大边患。
成化三年,明廷再次对建州三卫女真各部下谕招抚,命三卫部众各守地方,不许越边。
董山在接受明廷招抚后,于同年八月,与李满住之子、当时统领建州卫事务的李古纳哈进京朝贡。
由于明廷对建州卫的不满,此次董山与李古纳哈入京朝贡,不仅没有得到以往朝贡时所应该得到的丰厚赏赐,反而遭受到明廷的严厉讯责,并被明宪宗下令押解出边,遣返建州。
历来羁縻不驯的李古纳哈和董山如何能接受这种处罚?
当一行人被押解到广宁羁所时,忍无可忍的董山终于进行了反抗,意欲逃跑,遭到了明军的杀害,李古纳哈则乘混乱之机狼狈地逃回了自己的属地。
当时明廷将董山和李古纳哈的行为视为反叛。
于是成化三年九月,明廷派太监监军黄顺、左都御史李秉、武靖侯赵辅等统率八万兵马,兵分五路进剿建州女真。
同时,明廷又命令朝鲜派出军队,全力配合明军进剿,不得有误。
建州女真因此腹背受敌,几遭灭顶之灾,左卫的建州老营被付之一炬,庐舍无存,部众尸横遍野,粮食通遭烧掠,连李满住都被朝鲜大将鱼有诏斩杀。
时隔数代,努尔哈齐对此仍心有余悸,也算情有可原,
“当年董山入京,对天子何曾不恭敬?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若是对我建州不满,凭我如何费心讨好,都是徒劳无功。”
努尔哈齐又迈开步子,朝那把黑漆椅子走去,
“再者,倘或皇上已经不信任父亲了,那我若因入京朝贡而获罪,父亲也肯定会受牵连。”
“毕竟父亲从前一直力保我建州,若是建州首领‘不敬犯上’,就算皇上不提,言官也一定会弹劾父亲作为辽东总兵的‘失察之罪’。”
“先生,我自志学之年起,就屡受父亲照拂,父亲于我,比这建州要重要百倍。”
那个胆怯的、畏战的佟·努尔哈齐转过身来,在龚正陆面前傲然坐上王位,
“倘或皇上诛我一人,我定引颈就戮,别无二话。”
“但此事若是会牵连父亲,我纵是留守建州、死战到底,也定不会因一息偷生之念,而置父亲安危于不顾。”
在这一刻,他终于露出了一点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端倪。
小鞑子其实是个胆小鬼,只有事涉李成梁之时,他才能展现出特属于清太祖的英勇。
努尔哈齐的分析当然是准确的,但其逻辑链条却与朱翊钧心中所想截然相反。
努尔哈齐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天子用来打击李成梁的香饵,牺牲了也无足轻重。
而不想在朱翊钧心中,李成梁才是建州女真的“附属品”,若不是历史上只有李成梁才能牵制住努尔哈赤,他早就革了李成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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