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秀眉轻蹙。
她靠在椅背上,淡然道:“大人要聊什么?”
“莫怪我多嘴多问几句,”武大人振了振衣袖,坐在书桌对面,“当年你离开长安时,似乎只是个孩童。
刚去云中时,日子苦吗?”
这般明显的套路,还不如拿点酒喝到微醺再套话。
上官婉儿轻轻一叹,身子靠在木椅上,看着面前这位油腻腻的中年男人,目中划过少许回忆之色。
少顷,她轻声道:
“云中是关外之地,那里时不时风沙遍地,盗寇云聚。
不过有几位家中友人照拂,家人也并未吃多少苦楚,故心底并未有多少怨恨。”
“是吗?”
武大人笑道:“姑娘这书法从何处学来?我刚才找几位老先生品鉴过,竟与你祖父的笔风全然不同。”
上官婉儿淡然道:
“书法之道,上通自然之性,下取万物之象,本就为自心之展。
我与祖父是两个人,为何我要与祖父的笔风相近?”
“看看,都看看,”武大人看向一旁侍卫们,指着上官婉儿笑道,“这就叫专业。”
上官婉儿差些笑出声。
“说笑归说笑,”武大人清清嗓子,神情逐渐严肃,“婉儿姑娘可否详尽告知,你去关外之后一直到今天,是如何过来的?
本官也是好意想帮你甄别甄别,有些话在陛下面前能说,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上官婉儿笑道:“大人现在想起要查我的底了吗?”
“也可以这么说,”武大人缓缓叹了口气,“莫怪本官婆妈,本官必须对姑娘有详尽的了解。
不然真要出什么事,本官这脑袋掉了无所谓,让陛下不开心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姑娘也可不说,本官只能冒死去陛下面前觐见,说姑娘来长安城居心叵测,本官一时失察。”
上官婉儿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为打消大人的疑虑,我会将童年至今经历详细告知。”
“那就,多谢上官姑娘。”
武大人眯眼含笑,招呼一声:“去给本官拿些瓜果过来。”
一幅开始茶楼听书的做派。
上官婉儿静静坐了一阵,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缓声道:
“初离长安时,我与母亲一同坐在囚车中,被大批兵卫押送着,与族人们一起朝着关外行进。
那时我尚且年幼,什么都不懂,只是颇为惧怕、无比惧怕。”
……
那年,不过六七岁的上官婉儿离了长安。
以机关术闻名的长安城,城内遍布着奚车、花船,可凭机关之能悬浮于空中。
但出了长安城后,依然是破旧的老马拉车。
囚车摇摇晃晃、路途有些颠簸,炎炎烈日将路边的花草晒的病怏蔫瘦,也将押送这些囚车的侍卫们烤得不断小声抱怨。
那个女童缩在母亲怀中,似是昏睡却又略微睁着眼,有些无神地看着沿途风景。
“婉儿,喝些水吧。”
面容满是憔悴的母亲柔声问着,将行军水囊递到了女童嘴边。
上官家虽遭了难,但此前也是宰相门庭,这些官差也不敢怠慢。
更何况还有人暗中打过了招呼,让官兵们莫要为难上官家家眷,水与食自不会缺了,三急也可在路边停顿。
女童似乎忘记了该如何回应,被水滋润了干裂的嘴唇时,身体轻颤了下。
上官婉儿记得,那一路她都是这般,迷迷蒙蒙、不知所措。
母亲的叹息和亲属叔伯时不时的哭嚎声,让她这个灰暗的梦境更显得沉闷。
是梦吧。
她如此想着,不断想着,盼着东天天明的时刻,却等了一个又一个朦胧的睡与醒。
终于,身子不必再摇摇晃晃,她被两位被牵连一同发配的母亲的侍女抱到了一处硬木床板上。
婉儿也听到了那两位侍女阿姨的叹息声:
“唉,本是宰相家中贵千金,而今却沦落到关外这般苦寒之地,这孩子承受不住也是应当的。”
“此地人生地不熟,不过也不像是传闻中的那般贫瘠。”
“幸亏几位大人暗中给了些盘缠,咱们在此地能安稳住下。”
“婉儿莫怕,这里也没人能欺辱咱们。”
女童眸中多了少许神采,但这般神采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只是勉强发出一声‘嗯’的音节,已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
“惨,惨啊。”
厢房内,武大人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看着面前镇定自若讲述这些的上官婉儿,声泪俱下地感慨着:
“家道中落,流放关外,你还在幼年就经历这些。
这叫什么?天降‘大人’这名号于你之前,必须让你经历磨难。”
“武大人,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上官婉儿笑道:“不过我注定是没什么大任可担当,只是靠笔墨为生罢了。”
“上官姑娘,”武大人笑道,“那时你还年幼,这事与你也无关。人嘛,要向前看,多少还是看开些。
刚才姑娘说的这些话,应当不会有什么隐瞒吧。”
“大人觉得,我能隐瞒什么?”
“也对,当年你不过是个孩童,又能隐瞒些什么,确实是本官多虑了。”
武大人摆摆手,露出少许关切的神态,温声问:
“那段日子,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上官婉儿看向窗外,似乎不太愿意回忆起这般往事。
有些话,她自是不可能告诉这位大人。
在云中之地安顿下来的当夜,满面倦色的母亲出现在床榻旁,轻轻拥着她,待确定她是醒着的,才温声细语地劝说着:
‘婉儿,那笔帖之事莫要对旁人提起。
有那笔帖没那笔帖,咱们上官家也逃不过这一劫,为娘现如今只有你一个亲人,不想让你再被牵扯其中。
婉儿,娘如今只有你了。’
自己如何走出来的……
“是我母亲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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