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
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一脚陷一个坑,吱吱作响,放眼望去,院中干枯的果树和屋顶,以及院外村子里起伏的树干和房顶上,都铺满了洁白。
这个破败已久的村子,在这场雪下,被装饰得银装素裹,倒是比往日好看了许多。
保持着早起的习惯,天没亮,曹丰等就起了床。
就着干饼,喝了碗热腾腾的牛肉汤,鏖战在即,曹丰却还是一如往常,先把院子扫了一遍,清理干净了积雪。曹幹、李顺等上手帮忙。寒风虽烈,大家热得额头冒汗。
打扫完了院子,曹丰叫曹幹带着李顺、郭赦之、曹德,集合本伙的人马,自赶去高长的住院,等候董次仲攻打坞堡的命令下达。
曹丰这伙人,起事初时有二十来人,几个堡子打下来,尤其这半个月攻打田家坞堡的这场硬仗,给他们造成了一定的伤亡,前后总计死了两个,伤了三个,加上曹丰、曹幹、李顺、郭赦之,今天能上阵的还有十九人。
除掉郭赦之、李顺、曹德与曹丰、曹幹同住,伙中余下的人都住在附近,很好集合。
只用了两刻钟,众人就悉数到齐,集合完毕。
集合的地点在院外,按照曹幹的命令,四人一排,列了三个横队。
郭赦之、曹德各带一队,剩下那一队,暂由李顺带之,等打坞堡的时候,将会由曹幹亲自带领。还剩下三个人,算是曹丰的亲兵。
适才清扫院中积雪时,曹幹就已把左臂上缠着的粗布给取下来了。他左臂的伤是在头次打田家坞堡时拉伤了肌肉,伤的原本不重,经过这些天的休养,已差不多好了。
按曹丰的意思,今日打坞堡,仍是不欲让曹幹上的,但曹幹深知今日此战的重要性,所以坚持要上阵,曹丰见他的伤也的确是大致好了,便只好随他。
接过李顺递过来的粪叉,曹幹柱之在地,环顾面前的这十数人,寻思须当说些什么,来振作士气,鼓舞斗志,就略作措辞,大声说道:“昨天,我阿兄与你们都说过了,今日攻坞堡,董三老的本部也上,刘小虎部也上,咱们是全伙压上!一个是吃的不够了,再一个是雪也下起来了,最要紧的是,郡兵随时会到,所以今日,咱们无论如何,都得把这坞堡打下!若还是打不下,缺衣少食、郡兵到至,等着咱们的会是什么,我不说,你们也知。”
郭赦之振臂叫道:“无论如何,今儿也要把坞堡打下!灌进去!吃肉喝汤,睡大屋子!”
都是同村人,曹丰的威望又高,这支小队伍的人虽少,凝聚力还是很强的,不需要过多的鼓舞,纷纷飘扬的雪下,十余人都举起了手里的武器,有的是木棍,有的是削的竹枪,有的是打麦子用的连枷,也有粪叉、镰刀,齐声叫道:“灌进去!灌进去!”
闻讯赶来的狗子等也举起木棒等兵器,喊道:“灌进去!”
比之昨日,今天和狗子一起来的本村年轻人多出了几个,共有四五人。
……
曹丰是“少害一个是一个”,曹幹的想法与曹丰不同。
已经是乱世了,造反起事可能是个危险的事业,但留在村里,相对来讲,却更危险。
造反,至少是聚了众,除碰上强大的官军外,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也通常都能有口饭吃,而留在村里,却既要面临贼寇抄掠的危险,又要面临官军掠夺的危险,还有县寺、郡府的横征暴敛,同时还没饭吃。
因而,在曹幹看来,接纳前来投奔的穷人,一方面能壮大自己的实力,另一方面对这些穷人也是好事,诚然两全其美,故是,的确像狗子猜测的,他的确是不反对收下狗子等人。
不反对是不反对,可要想得到他的收留,他亦是有条件的。
曹幹的条件就是:来投奔之人,得能接受他的约束,得能服从他的命令。
起事以今,观察了有两三个月了,对本部的头领高长、对这支队伍的首领董次仲,就他们的某些方面而言之,曹幹是很佩服的,比如高长的心劲儿、比如董次仲敢拉起队伍造反的胆气,但在组织、约束队伍这一块儿上,曹幹对他们表现出来的能力,却是相当的看不上眼。
高长等可以说是,甚为缺乏组织能力。
甚为缺乏组织能力,不是说高长、董次仲,没有一丁点的组织能力,毕竟能拉起百余人、几千人造反,该有的鼓动、组织能力肯定也还是有一些的。
而是如前文所述,指的是具体到军事建设、设定政治目标以凝聚人心方面,他们缺乏能力。
军事建设方面,队伍拉起来两三个月了,一则在称号上,用的仍是三老、从事这类基层乡官的官名;二者,到今尚未设置旗帜、金鼓、号令、军纪等这些便於指挥、约束部队的各类制度;三者,尽管队伍已经扩充到了两千多人,可在层级建设上,也仍是毫无改变,还是和最初时一样,董次仲以下,是各股投奔他的队伍的头领,再往下,是像曹丰这样的小头领,整个的构架非常散漫,根本没有部队该有的“三军如一人”,而就像是拼凑起来的一样。
这样的队伍,打胜仗时还好,一旦打了败仗,必然星散解体。
设定政治目标以凝聚人心方面,前世时,曹幹当然是没有干过造反的活儿,可还是那句话,没吃过猪肉,不见得没见过猪跑,他读过些书,观之於史书,历代造反者,凡能成就事业,或成就一定事业的,无不有他们的政治号召,耳熟能详的“闯王来了不纳粮”,就是其一。
可是在董次仲的这支队伍中,却没有任何的政治口号,即政治目标。
曹幹已经弄清楚了,这不是因为他们找不到合适的政治口号,而完全就是因为他们毫无这方面的意识。他们造反,好像为的真就只是掳掠财货、掳掠妇人,享受欲望。
不客气的说,董次仲的这支队伍,在曹幹看来,到眼下为止,他们事实上还不配称“造反”两字,无论是没有政治目标、没有军事建设,抑或是两三个月来,一直都在游荡抢掠,打坞堡、抢富户,借用史书中经常形容义军的贬低之词来说,他们完全还都是处在“游寇”状态。
“兄长”曹丰也只是这支队伍中的一个小头领,曹幹在整个这支队伍中的地位自是更低,人微言轻,他没有能力去改变整个队伍,但至少,他可以改变他们这支小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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