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一切, 从模糊到清晰,画面显得有些老旧,银幕中间渐渐显现出三个字:十年前。
朴素的小县城里,老旧的校牌挂在双开的大铁门上:春县一中。
旁边浮现出一个时间7:30, 上课铃响起, 原本还在校门口打打闹闹的学生一窝蜂地挤进校门, 气得纪检部的老师和学生牙痒痒。
这一群学生,不到上课铃打响, 真是不会踏进学校的大门!真不知道她们是来读书的, 还是来混日子打发时间的,真是气死人了!校门口一窝蜂, 教学楼的走廊上也是一窝蜂,原本嬉笑追逐的学生全部挤进教室, 走廊瞬间空了下来。
这个学校很小,每个年级只有六个班,三个理科班两个文科班还有一个艺术班,艺术班里有体育生、音乐舞蹈生、美术生……反正不在文理两班的学生, 都挤在了这个艺术班,
这个学校小到只有一栋教学楼和一栋综合楼, 以及三栋宿舍楼, 分别是老师宿舍、男生宿舍、女生宿舍,食堂在综合楼的一楼, 还有一个四百米的标准塑料跑道操场,中间围着的足球场还是原生态草地, 角落散布着四个篮球场,这几乎就是春县一中的全貌。
太小了,太小了……
跟在高三1班班主任黄梅枝身后, 余凝池有些不耐,更有些不乐。她不明白她们家为什么要从发达富裕的京市搬到这么个穷酸落后的春县来,就算家里公司破产,就一定要搬吗?为什么不能继续让她在京市里读书,为什么不能继续在京市生活,她讨厌这里!
她就只有在小时候来过春县一两次,每次都感官不好,贫穷、落后、脏乱,就是她对春县的全部印象。
走在她前面的班主任黄梅枝对她态度淡淡的:“余凝池同学,你既然已经从京市转学来了我们春县一中,就希望你能遵循我们学校的校纪校规,我们学校不允许学生上学染头发和化妆,希望你放学后能把头发染回黑色,然后也不要再化妆了,高三了,我们的目标是高考,时间争分夺秒,希望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化妆上,我们是学生,不是社会人。”
余凝池讨厌班主任,因为感觉班主任针对她,对她态度也不好。
站在高三1班门口的余凝池眉头紧皱,因为教室很吵闹,即使已经上课了。
班主任喊她进去,她抬腿走了进去,沉默着站在讲台上。
“啪啪啪啪”班上瞬间掌声不断。
“哇哦,听说是京市来的诶!首都诶!大城市!”
“啧啧啧,从这么有钱的地方来我们这穷乡僻壤干嘛?脑子想不开吗?笑死个人了!”
“大美女!电视里才会出现的大美女诶!果然还是富水养美人!”
余凝池整个脸已经黑了,她压根就不想踏进这个班半步,听说这个班是这个年级的理科重点班,就这样?简直不敢想象其他两个理科班的学习氛围会差到什么地步。
看余凝池皱眉站在讲台上不说话,有个贱贱的男性嗓音响起:“哟,这大城市来的就是不一样,连自我介绍都不想,这是嫌弃我们啊,啧,谁和谁不是一个样啊,王侯将相还宁有种乎呢!”
班上瞬间笑成一团。
余凝池在讲台上攥紧了拳头,她讨厌这个班,全部。
“安静,上课了。”
一个清润的女性嗓音响起,余凝池抬眼望去,跟第四组倒数第三排坐在过道旁的女生视线对上。
嗯,她很好看,骨子里透出来那种好看,三庭五眼非常对称,很美,但因为没化妆,皮肤也显得有些糙,并不引人注目。
“呵,大家都别说了,吵着我们班要考清华北大的学霸了,万一到时人家没考上,就是你们今天害的。”
这个声音在逐渐安静下来的教室显得格外响亮。
余凝池突然知道,她的讨厌来自于什么,因为这个班已经完全烂了,里面的人已经烂成了碎泥。
“余凝池,今年18岁。”
余凝池说完抬眸一扫,只有刚刚喊“安静”的女生旁边靠窗还有个空位,不用老师安排,她背着书包走过去,屈指敲着女生的课桌,女生手中的笔在整洁的模拟卷上画出一条短痕,她抬头,与俯视的余凝池对望。
余凝池:“你好,我坐在里面。”
女生起身让她进去,余凝池走进去看着铺满灰尘的桌子,表情是无法遮掩的嫌弃。
她现在讨厌这套脏的像垃圾一样的桌椅。
“嫌脏啊,那你别坐,就站着上课吧。”后面有男生嘲讽道。
突然,隔壁的女生将她一把扯到走道,随意从已经写过了的草稿本上撕下几张纸擦了擦桌椅,然后就把自己桌上的书搬到原本属于她余凝池那脏破的课桌上。
似乎怕余凝池嫌弃,还补充了一句:“干净的。”说罢一屁股坐在脏椅子上,把她正在写的模拟试卷拿出来继续写。
“余凝池快坐下,要上课了。”黄梅枝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余凝池背着书包坐在干净桌椅上。
从不白占人便宜,余凝池从书包里拿出自己带来家里吃剩的进口巧克力,将其放在女生的试卷上,女生看后愣了一下,当场撕开吃掉。
“谢谢,很好吃。”
“啧,当然好吃呢,进口货嘛,比门口卖的一元一条好吃多了。学霸,你现在跟富家千金玩,有口福了呢。”坐在女生后桌的男生酸酸道,
女生没有回应,而是默默搬动了一下椅子,离那男生的桌子远了些。
“砰——”男生看女生把椅子向前挪,似乎觉得女生是在嫌他,很不爽,用力一踹桌子,桌子重重的撞在女生的椅背上,女生沉默的攥紧了拳头,却什么话也没说,拿出模拟卷低着头继续写。
倒是站在讲台上授课的黄梅枝爆发了,她拿着木尺用力在讲台上拍了一下,指着那个男生大喊道:“林潭你在干嘛?这是教室不是你家,踢踢踢!不只一回了你,再给我吵给我闹,你就把你爸妈给我喊来,我要跟他们好好谈谈你的学习态度问题!还有你欺负同学的问题!”
林潭小声“切”了一声,但也没再放肆,毕竟学生时代,每位学生最讨厌的就是老师找家长,家长找老师,都烦人的很。
班上堪堪安静下来,黄梅枝在讲台上讲课,台下的学生你听你的,我玩我的,只要不发出声音不走动,谁也不影响谁。
余凝池在草稿纸上写了一行字,然后悄悄放在女生桌上。
余凝池:【你的背疼吗?认识一下,我叫余凝池,你叫什么?】
李有梦瞥了她一眼,在她那一行字下回了一句:【李有梦。我做题期间,请不要打扰我。】
余凝池看到这行字时沉默了,李有梦这是嫌她烦了?
她涨红着一张脸,暗咬着牙也从课桌上拿出数学高考模拟卷,刷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很委屈,认为自己被欺负了,被这个学校欺负,被这个班欺负,被同桌欺负。
下课铃声打响,靠墙坐的李有梦摩擦着余凝池的大腿走了出去。余凝池将头埋在手臂里继续无声地啜泣,发泄委屈。
上课铃响起,物理老师走进来喊起立时,李有梦才偷偷摸摸地喘着粗/气回来。
余凝池哭红了眼,即使现在止住了,但为了不让人发现,她还是一直低着头,默默刷物理单科卷。
余凝池在物理上最讨厌做的就是带电粒子的磁场问题,她卡在磁场的选择题上,算了又算,最后丧着脸选了a。
“选b”
余凝池闻言,偏头瘪着嘴望着开口的李有梦。
“a选项里运动半径r=mv/qb,mv相等,α粒子与质子的运动半径之比等于电荷量的倒数比,即1:2,a选项2:1,错的;b选项用t=2πm/qb算,可以知道是对的;c、d错的明显,你应该知道。”
李有梦的声音让人听得很清楚,不像林潭他们带着一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口音。
这让从京市来的余凝池听得很舒服。
余凝池见李有梦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后,就整包放在余凝池课桌上,然后拿自己的塑料水瓶倒了一些水在桌上,慢慢地将桌上的脏灰擦净,那张纸很快黑成一团。
余凝池顿时知道自己小心眼了。
中午放学铃打响,班上学生一窝蜂地背着书包往外窜,这学校可以走读也可以申请住宿,放学期间,允许外出。
余凝池因为要去把头发染回黑色,怕自己100块的吃饭钱不够,便向李有梦借钱,李有梦沉默地把裤兜里整齐折好的78元给她后拿着饭盒饭卡离开了,只是让她记得还钱。
余凝池手握178块找了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沙龙,做了个140块的染发,最后还剩38块,正好在肯德基吃一顿午餐。
等她吃完午餐回到学校的教室时,教室里有睡觉的,有看小人书的,也有小情侣亲亲热热的,自然,也有像李有梦一样刻苦学习的。
余凝池坐在座位上偏头瞥了一眼,李有梦正在自批,全都是勾!
真就离离原上谱,这么牛?还呆在这春县一中干嘛,河市一中都能进了吧?
“钱都花完了?”李有梦的声音突然响起。
余凝池点头:“嗯,你们这染发还挺便宜的,居然只要140,我们那儿都要200起。”
李有梦自批试卷的手一顿:“140?你自己还有钱?”
余凝池点头:“当然,我有100块的吃饭钱。”
李有梦闻言沉默地看着她,而后默默收回视线:“明天早上记得还我钱。”
余凝池努了努嘴:“知道了,会还的。”
真是的,她怎么可能不还。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班主任黄梅枝走进来宣布申请贫困助学金的消息。
班主任走后,李有梦身后的林潭打趣李有梦要富有了,等申请了贫困助学金就有钱了。
林潭跟同桌两人挤眉弄眼,哈哈大笑。
余凝池都听火了,可李有梦却还是默默写着卷子。
人善被人欺,余凝池起身一掌拍在林潭课桌上,斥责他欺负同学。
林潭显然没脸没皮,当场觉得被下了面子,怒气冲冲的要找回面子。
强劲的力道朝余凝池袭来,余凝池努力睁着眼不闪躲,她不能怕,只要林潭打到她,她一定要闹到林潭被处分为止。
当那带着狠劲的手掌直逼眼前时,被旁边一双纤细修长却满是老茧的手握住。
“林潭,适可而止。”李有梦冷声道。
林潭用力甩开了李有梦的手:“关你屁事!”
不过他也没再闹,将踢倒的椅子用力扶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闷气睡觉。
余凝池坐回座位上,就听见李有梦小声跟她说下次她不要管了,这不关她的事。
这话落在余凝池耳朵里,就是说她再多管闲事。她不说话,默默抽过一张卷子就开始做题。
下次她再管这些事,她就是傻逼!
放学铃声响起,李有梦背着书包走了出去,余凝池知道她是去找老师申请贫困助学金。
在李有梦出去后,班上还没走的有些人就议论起来:
“中午看她就花八毛钱打了一份饭,伴着免费的紫菜汤吃,我走过去好心给她夹菜她还拒绝,啧,穷清高说的就是她吧。”
“我排她后面看见了,她饭卡里就只剩一块二,也打不了菜了。”
“幸好今天去充卡了,不然我卡里也没钱了……”
余凝池脑海里顿时只有李有梦中午白饭伴汤的惨景,突然意识到,中午李有梦给的78,可能是她原本拿去充饭卡的钱。
余凝池从桌上塞了几本模拟卷径直往教师办公室跑去,问了班主任才知道李有梦拿了申请表就走了。
余凝池在校门口等到了余父来接,她们把京市的房、车都卖了,来到这春县,余父便凑钱买了辆二手车代步。
车在狭窄的二车道上开着,余凝池眼睛突然一亮,她按下车窗朝外面大喊:“李有梦!”
正在自行车道上骑车的李有梦闻言停下,扭头就见余凝池从一辆小车上下来,跑到她面前,将手中的一张红/钞/票塞在她手上。
“钱还你,78块是我借的,另外的22块是利息,我借钱向来会还利息。再见!”
余凝池回到车上便催促着余父开车,余父边开车边问余凝池:“那是你同学?”
余凝池回头发现李有梦还在原地,嘴角的笑慢慢扬起:“我同桌。”
第二天早上余凝池早早来到教室,就见李有梦已经坐在空荡荡的教室读英语了。
英语读得有些怪,不太正宗,很标准的中式英语。
“早上好,你来得真早。”余凝池热情地凑上前打招呼。
走到座位前才发现自己的课桌上有22元被压在一本英语词典下。
“我从不收利息,钱还你。”
余凝池抿嘴微笑,这人是怎么能在十七八岁花一样的青春年纪,活得这么死板?
那年盛夏,是她们认识的开始,亦是她们缘分牵绕的开始。
两人都与周围格格不入,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那两颗孤独的心脏都渴望温暖,她们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走近彼此。
余凝池会向李有梦分享生活趣事,会在她一个人走去厕所时跟上去挽住她的手,会买很多管饱的小零食放在抽屉等两天然后佯作快过期吃不完而硬塞给她说不要浪费,也会在有人欺负李有梦时跟老师打报告,让同学把怒火集中到她身上……
余凝池做的这些李有梦都知道,但她没有能力为她做些什么,只能在她睡觉被阳光照射时直起腰板替她遮阳,在她不会做题时默默在练习本上写下解题步骤,在她跟同学发生争执时默默站在她身前,在她独自骑车上下学时默默跟在她身后,在她来姨妈弄湿裤子时把自己的外套围在她身后然后跑去小卖部买姨妈巾和暖宝宝,在她低落伤心时沉默不语地陪在她身边……
“你们俩是在交往吧!”
在一次月考结束,在李有梦拒绝给林潭那一帮不学无术的混子抄答案后的那个寒冷的冬日,两人被前后左右告知了她们在交往的消息。
那年同性可婚法律还未颁布,在大城市尚且还算开明,但在像春县这种穷乡僻壤,同性恋可是可以拿来羞辱人的。
在那个电子信息不发达,很少有人有电子通讯设备的年代,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两人愣怔,她们,怎么就在交往了?
她们走出去,会发现有很多隔壁班好奇的学生过来偷窥她们,会在她们路过时故意挤撞她们,让她们贴在一起,会故意出腿绊倒其中一人,另一人去扶时,就会听见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整个年级的人都在偷窥她们,都在看她们的笑话。
在她们交往的消息被四处散布后,她们俩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大,坐在一起是在谈恋爱,一起走路是在谈恋爱,一起吃饭更是在谈恋爱,就连无意中的一个眼神对上,都是在谈恋爱的证据。
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真觉得她们在谈,还是只是生活太无聊,找些乐子让自己快乐快乐。
反正现在同学们的口中,她们,在谈恋爱。
老师喊人回答问题,同学们会起哄喊两人中的其中一个,不明所以的老师一旦喊了其中一个,接下来同学们就会起哄喊另一个,然后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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