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是单独进行的。先是杨庭辉同梁大牙——梁必达谈,王兰田同东方闻音谈。
如此一来,就使这次谈话显得异乎寻常地重要和神秘。当然,重要和神秘的只是杨庭辉同梁必达之间的谈话,共谈了三个钟头,而且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次谈话的内容。
王兰田同东方闻音的谈话倒是很轻松,像个长辈看望后生,又像是师生之间对于学问的切磋。王兰田先是充分地肯定了东方闻音的进步,又十分关切地询问:“你最近都读了哪些书?”
东方闻音回答说:“除了学习《论持久战》,还读了一些闲书,譬如《诗韵集成》和《闲情偶寄》。”
王兰田颇为意外地说:“这两种书都是谈文说艺的,东方同志莫非志在此乎?”
东方闻音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那倒未必,只不过我到凹凸山,急急忙忙,许多书都丢了,只剩下几本。还有一本英人的《莎翁十四行》,闲暇时偶尔翻翻,不甚明了,只是觉得趣味有很大的不同。首长国学造诣精深,敬请赐教。”
王兰田说:“赐教不敢当,我本来就是教书匠出身,倒也委实有些体会。我以为,《诗韵集成》虽然只是韵学,但是一个‘韵’字又有很深的讲究。同样是采韵,有的虽然工整却不见灵性,有的虽然可见灵性又不见境界,有的有灵性也有了境界,却又少了美感。妙手采韵三昧,往往韵在韵外,见音见形见神。韵脚如山,神形似水,水无山不存,山无水不秀。中国的文字不同于西洋,西洋字就是字,字里没有灵魂。汉字本身却是同历史丝缕纠缠的。甚至可以说,汉字是中国历史的另一条脉络,所以形态中就有很多蕴含,笔画之间暗寓情境。为什么说中国的诗不好作呢,作好了也不好品,更不好翻译。西人是很难体会中国诗词的妙处的。反过来说,我们所读到的西人诗词,都是经过翻译的,这就势必要大打折扣。诗词不同于小说,故事或可翻译个大致意思,境界却是无法翻版的。不懂西文去读西人的诗词,实际上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荒唐事情。我劝你少读西人诗词,光是一本《诗韵集成》,仅仅就韵见诗,就是博大精深了。你再回过头来,从字里找诗看看,或许会有新的妙处。”
东方闻音如同醍醐灌顶,亦惊亦喜,情不自禁地就喊了一声先生,说:“听先生一席话,真有茅塞顿开之感。先生对于中西文辞差异的阐述,我还是头一回听到,的确耳目一新。”
王兰田笑笑说:“东方同志这是表扬我了,我这不过是一家之言。我个教书匠,不教书了还是好为人师,算不算是瘾癖啊?”说完又转过话题,拍了拍腰际的手枪,又指了指东方闻音腰间的手枪说:“你看,人家都说,两个武松谈虎,两个屠夫谈猪,咱们这两个扛枪的居然在这里谈书,还真有一点超凡脱俗的意思呢。你说是不是啊?”
东方闻音也笑了,说:“当真是难得有这一份闲情逸致,先生这一课,够我揣摩一阵子了。”
王兰田说:“那好,第一堂课结束了,咱们现在开始上第二堂课,不过这堂课你我换个位置。你当先生,我当学生。”
东方闻音立即就红了脸,说:“首长吓唬我呢,我这点底子,怎么能给首长当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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