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春雨不是冯家所生。冯家之所以对冯春雨疼爱有加,是有原因的。
十多年前,碓房村的单身汉独眼赵四赶马车送木柴进酒州城。到了老城门洞,已是晌午。他口干舌渴,又累又饿,就将马喝住,拉了手刹,在城墙下凉粉摊前要了一大碗酸汤凉粉,蹲在一个谷草堆边就吃。那凉粉麻、辣、酸、凉,赵四吃得太爽,以至于前面站着一个人看他半天他都不知道。等他吃完抬起头,一个年轻妇女站在他面前,怀里还抱着一个包裹。那中年妇女一脸憔悴,一双大眼看着赵四的碗咕噜咕噜直转。那妇女虽然穿着破旧,但容貌还是不错的,圆脸、秀眉、薄唇、一口碎牙白白的,让人喜爱。这样的女人看自己,赵四便有些不自在,站起来伸出袖子擦擦嘴就走。赵四走了几步,想想,便又站住,回过头来,见那个女人还呆呆地看着自己,一脸的渴盼。赵四想女人是饿了,又没有钱,犹豫了一下,走回凉粉摊面前对摊主说,来个大碗。赵四对那个女人说,妹子,过来。那女人就走过去。赵四说,妹子,坐下。那女人就坐下。凉粉很快端来,那女人将包裹往膝上一放,接过就吃。女人那种饿比赵四还凶,几大口吃完,还将碗底的辣椒水喝得一干二净。赵四再叫了一碗,那女人又吃掉。赵四出于礼貌,问,还、还要吗?那女人又点点头,赵四只好又要了一碗。
不用算,赵四已经额外支出了三个大碗的钱。女人在那边吃凉粉,赵四这边暗里打自己的嘴巴,心里疼得像灌了辣椒水。都是自己多事,今天劳累了一天,收入全都泡汤。更重要的是,他还等着今天挣了钱,回去把村里小学盖房买瓦需要集资的钱交掉。赵四是独身,自然家里没有人受教育,他不想交,想赖。但在村里小学代课的弟弟赵成贵说,别的可以不交,但学校的费用一定要交。弟弟给他上了一堂课,说一家人,一族人,一个村庄,甚至一个民族,要发展,要壮大,首先就必须得重视教育。教育是有回报的,你付出了,流了汗,流了血,出了钱,你是会在合适的时候、合适的机会得到回报。为什么我们要重修孔庙?为什么我们要尊敬孔圣人?为什么我们政府要修学校、要不断地配备老师?就是这个道理。赵四说,兄弟,你说得没错,可是我孤身一人,发展壮大个屁!赵成贵有些恨铁不成钢,说,哥,你牙齿一大捧,吃过的盐比别人吃过的粮多,走过的桥比别人走过的路多,见识却不敢恭维。你呀,你就想这样一个人混一辈子?你就不想想你以后会娶个老婆,会有个娃儿?碓房村人孤寡一辈子,可从没有这个先例!赵四是个懂理的人,特别是听到弟弟说自己以后会有孩子受教育的话,心里很滋润,就满口答应:不就是点钱嘛,我赵四还是给得起的。说话的时候爽快,但一摸钱包,瘪得让人害羞。赵四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偶尔整到点小钱,除掉交生产队里的,常常是小酒儿一壶就没了。不过他不急,他有他的办法。他自己养着一匹马,有一辆木辕车。往城里送木柴,一转可以赚五块钱,三天可以跑十五块钱。今天再跑一转,原本算着够交费了。可现在心一软,在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面前软了一下心,就贴掉三碗凉粉钱。一碗一块,三碗就是三块!这样一来,包里的钱和要上缴的钱是隔着篾帽亲嘴,差着一大截了。
生产队里的最后期限就是明天,交不了给学校的钱,秋收时就要扣粮食,这是队里一贯的整法。
矮子骑大马,上下两难哪!心疼归心疼,男子汉说出的话就是吐出去的口水。赵四把手伸进了里层的口袋,那里塞着几张汗腻腻的小面额钞票。赵四挤了挤那只还可以转动的眼睛,咬咬牙,把钱给了。回过头来,那个女人已将碗底上的最后一口辣椒水喝掉,舌头好像还在碗口上转了一圈。女人转过身来,用衣袖擦了擦嘴,将那包裹搂紧,扑地给他磕了个头。赵四吓昏了,他从娘胎里出来后,还从来没有被别人这样尊敬过,只有他给别人磕头的份儿,哪有别人给他磕头的!不就是点凉粉嘛,至于吗!他脸红脖子粗,抖脚抖手将那女人拉起来。那女人开口说话了。她说,大哥,你是好人,谢谢你!赵四咧了咧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女人犹豫了一下,好像是想了一会儿啥,才将手里的包裹递了过来,说,大哥,请帮我抱一下,我去解解手。
吃那么多,撑了,不拉才怪。赵四心里很烦,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包裹,那包裹软软的,轻轻的。赵四张开独眼看去,原来是个孩子。孩子很小,脸上还毛茸茸的,估计也就三两个月的样子,小脸粉红粉红的,小眼睛叽里咕噜一眨一眨的。赵四突然与这样一个小生命如此亲近,有些不知所措。正在这时,孩子突然咕哇咕哇大哭起来。那女人走到街子的拐角处,听到哭声转回来,说,大哥,你抱得不对,我教你。女人接过孩子,做了一个抱孩子的动作,又将孩子给他。可赵四接过,那孩子又哭了起来。女人又将孩子接过去,哗地一下拉开胸脯,一坨白生生的奶子露了出来。她将小枣儿一样的奶头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嘟囔了一声,大口大口地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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