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郡王府的别庄坐落在城外二十里的栖凤山下, 庄内亭台楼阁景致秀美,庄后栖凤山西南的整面山林皆是郡王府猎场,队伍沿着官道一路往南, 过玉关河,再往西南渡溧水河, 因是车马慢行,少说要走半个多时辰。
李芳蕤说要同乘, 便真让白鸳与沁霜同行,自己与秦缨、陆柔嘉二人同坐临川侯府马车, 行在半途,陆柔嘉将昨夜进展向秦缨禀明。
李芳蕤听完陆柔嘉所言, 惊道:“没想到你当真医术高明, 你和县主皆有技艺傍身, 只有我什么都不会——”
秦缨笑道:“是谁说今日要一展身手?”
李芳蕤苦叹, “我也只有这等时候才能一展身手了,不过今日有我哥哥他们,我到底没法和男子相比, 自从十五岁之后,母亲便不许我日日习武了。”
李芳蕤叹了两句,又掀帘朝外看,眼见近了溧水河, 兴致到底高昂了两分, “双喜班是前日便住进庄子的, 为的便是今日给咱们演上两场,稍后到了庄子上, 咱们先去摘摘果子赏赏花, 再看看戏法杂耍, 等他们都到了,便一同上山去。”
秦缨不由道:“前次便听你说你哥哥专门请了厉害的师父,便是这个双喜班?”
李芳蕤看向陆柔嘉,“柔嘉可知双喜班?”
陆柔嘉笑着应是,李芳蕤便戏谑地看着秦缨,“连柔嘉都知道,县主竟不知?”她又眨了眨眼道:“我可是听说你从前还拜过京中妙音楼的戏伶素音师父为师——”
秦缨做为堂堂若县主,却认了戏伶做师父,彼时此事闹得京城人尽皆知,若陆柔嘉与长清侯府还有亲事,李芳蕤绝不敢说此言,但如今她二人与崔氏都无干系,她便尽情打趣起来,陆柔嘉掩唇失笑,秦缨无奈道:“那是年少不知事,我如今肠子都悔青了。”
李芳蕤道:“说起来这个双喜班,与你当日拜的素音师父还有几分渊源。”
秦缨一脸愿闻其详,李芳蕤便道:“妙音楼那位素音师父,年轻时候是入梨园的,而双喜班的当家班主玲珑师父,年轻时则入了云韶府,虽差了年岁,但都是在岱宗永泰年间入的宫,当年在宫内颇得圣上和娘娘们青眼,听说当今太后,当年最喜欢玲珑师傅杆伎。”
秦缨微讶,她虽不知此般内情,却知道梨园和云韶府为何地,大周承宗帝知音律,又爱法曲,便设“梨园”一司,选取宫女与伎伶子弟居于宜春北院,修习歌舞乐工之技,云韶府乃内教坊司之名,同样为皇室供耳目之娱,能被选入者,皆能歌善舞,精通音律器乐,又或能习绳、杆、马、球等杂技戏法。
梨园教坊日常训演颇为辛苦,而比起其他宫人,她们的身份更为卑微,皇帝亦从不会宠幸梨园与云韶府宫伎,因此大部分人都等着到了年纪求个外放出宫,李芳蕤说的两位师父,皆是在岱宗永泰年间便入宫为伎,苦熬快三十年后才得外放。
李芳蕤继续道:“就和素音师父出宫后做了戏伶行的教养师父一样,玲珑师父出宫之后依旧干了老本行,她攒了杂耍班子,又靠着此前的名声,常去各个世家贵族府上表演,一来二去有了名声,还会南下去各州府表演,演上两三日便可得百两银钱。”
秦缨听得感叹:“那也算闯出一番事业。”
李芳蕤颔首,笑意却是一淡,“是如此,但也极不易,据我所知,那位素音师父,还有玲珑师父都未婚嫁,至今仍是独身,她们都是良家女子,离宫之时大抵家人都不在了,年纪又大了,嫁人也难有好去处,所幸将一技之长发扬光大。”
陆柔嘉在旁道:“似乎也不是所有人都可出宫?”
李芳蕤道:“若是因获罪充入教坊司的便一辈子都不得离宫。”这般说着,她眉眼又是一亮,问道:“柔嘉可看过双喜班的表演?”
陆柔嘉摇头,“只闻名还未得一见。”
李芳蕤便一脸赞扬道:“那可好了,今日你们看了便知道了!玲珑师父手下的弟子各个身怀绝技,尤其她亲传徒弟流月的一手绳伎,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她如此推崇,自然引得秦缨和陆柔嘉也心生好奇,李芳蕤还要夸赞,却忽然眉头一皱掀帘朝外看去,秦缨和陆柔嘉面色微凝,也听见外头动静不对,她们的车马走得慢,蹄声与车轮声都十分轻巧,可不知何时,却有一阵沉重的马蹄声正不断朝他们靠近。
李芳蕤喊道:“思清表哥,怎么回事?”
李云旗不在此处,柳思清便是半个主家,他应了一声,很快骑马赶到了她们马车外,回道:“是一群金吾卫的武侯,好像在城外找什么人,我与他们交代一声,他们便去西边村子里了。”
秦缨顿时皱了眉头,“可知是谁领头?”
柳思清道:“是一个面生的校尉,不曾见过,我问了抓何人,他们只说是奉令行事不便告知。”
李芳蕤看向秦缨,“总不会是谢大人麾下之人吧?”
秦缨想到昨日才见过谢星阑,便摇头,“应当不是,谢大人如今还在给卢氏的案子善后,没听说要抓什么人,金吾卫所辖差事不少,没听见什么风声,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李芳蕤放了心,又请柳思清去前面领路,自己则放下帘络与秦缨二人继续说话,她说起双喜班的绳伎,只夸得眉飞色舞,不知不觉队伍已渡过了溧水,栖凤山近在咫尺。
栖凤山为一片连绵山峦,深秋时节,层林五彩斑斓,翠松红枫与大片苍黄交映,宛如一幅曼妙丹青,沿着溧水河畔一路往西,不多时便见一座白墙灰瓦的大宅坐落在山脚下,一条青石板大道直通大宅门口,还未走近,便见十多个仆从在外相迎。
柳思清几个御马的公子走得最快,萧湄和郑嫣的马车则在最前,等秦缨马车停下来时,宅子门口已经聚集了快十人,最后来的是裴朔两兄弟,等人齐了,庄子上的管事殷勤地请诸位贵客入内。
萧湄和郑嫣走在前,刚入庄子大门,便觉眼前一亮,这处别庄并未按照京城贵族宅邸建制,而是效仿了江南园林,亭台楼榭高低错落,星罗棋布,又引山溪做活泉,再在园中遍植嘉树美竹,放眼望去,即便是深秋亦翠色葱茏。
入了庄子,脚下小道皆以雪白鹅暖石铺就,一路行来,只见楼台馆阁旷达精致,芳华桂树清嘉幽然,再观其匾额,皆是“兰雪堂”“敬云斋”“桐华院”这等名讳,处处匠心独到,风雅蕴藉,便是萧湄都觉赏心悦目。
李芳蕤边走边招呼众人,“庄子简陋,大家莫要嫌弃,路上劳顿,大家先去花厅喝茶歇会儿,反正时辰还早——”
众人笑着夸赞园景怡人,那当“简陋”二字,待行至花厅之外,李芳蕤又问管事:“双喜班的人如何了?”
管事道:“按照您和世子的吩咐,她们这两日一直在准备,后头校场中专门搭了高台,今日一早便在台上眼帘呢,花厅内已准备好了,您先与诸位客人们入花厅落座,小人命人去请玲珑师父。”
李芳蕤应是,又与几个侍婢一道为客人们上茶点。
待进了花厅,便见此处不止院中景致如画,屋内摆设同样十分考究,尤其陈列的金石书画多为名品,简清和椅子还未坐热,便开始拉着杜子勉赏玩墙上挂画。
秦缨用了几口茶,也觉此处令人心旷神怡,因靠近栖凤山,秋风一来,便带来山野间的清冽芬芳,再听着溪水活泉叮当,鸟雀啾鸣,不论春夏秋冬,都能令人乐不思归。
萧湄和郑嫣在花厅左右窗棂处看了看,萧湄道:“芳蕤,你这庄子是哪位匠人造的?可真是处处都用了心思,你这窗格的花纹都要比别处花哨些许。”
李芳蕤笑,“这是我曾祖父那辈传下来的,用的应该是当年的宫中匠人,这些年来一直养护的极好。”
李芳蕤说的曾祖,乃是明宗膝下第二子李玢,后加封宣亲王,世袭两代之后,降爵为世袭宣平郡王,封地筠州,一听此言,一旁的郑嫣道:“怪道如此精巧,这庄子在从前多半是皇家所有。”
萧馥兰也道:“怪道说几位郡王,唯独宣平郡王府最深藏不露。”
李芳蕤笑着应了夸赞,这时,管事带着一位姿容曼丽的女子到了门外,“小姐,玲珑师父来了——”
屋内众人都看出去,李芳蕤亦道:“快请。”
玲珑今年已是四十有七,但因保养得宜,身段也纤秾合度,看起来便似三十岁的妇人一般,眼角虽有些许纹路,却格外风韵动人,她进门先对众人行礼,步履袅娜,姿态婉约,看着十分知书达理,与外头跑江湖的伎人大不相同。
李芳蕤道免礼,又问道:“上次见玲珑师傅,还是一年半以前看双喜班在京城的场子,一年多不见,玲珑师傅面容如常,竟无半点变化。”
玲珑笑道:“小姐谬赞了,小人虽年纪大了,但每日也要带徒弟练功,许是如此方才老的慢了点,但一年半以前小人还能演绳伎,如今却是不成了。”
她话语洒脱利落,恭敬却不卑,又令人添了好感,李芳蕤笑问:“今日演的久,师父可准备妥当了?”
玲珑忙道:“都妥当了,别说两场,小姐便是要看五场六场都好,此番能得郡王府垂青,小人和班子里的弟子们都不敢轻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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