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罗到郡府时,正好是上巳节的次日。
上巳节原是上古时期的择婚节,大约与鲜卑、乌丸至今尚行的“以季春月大会於饶乐水上,饮燕毕,然后配合”的习俗相同。后来,随着文明的开化,婚俗的进步,此节的意义发生了改变。先是变成到水边沐浴以祓灾祈福的修禊节;前代以降,玄学盛行,士族多纵情山水,注重自然之美,以抒一己之情,此节祓除灾气的节日目的遂又被寻欢作乐、娱怀骋情所取代,并将时间确定为每年的三月三日,而不管当天是否巳日,已经成为本朝最盛大的节日之一。
在这一天,上至王公,下到庶民,万人空巷,皆至居所的水边,熙熙攘攘,或歌舞游戏,或走马步射;便是妇人,亦於设陈的帐幔内畅饮取乐,引路过的轻薄少年徘徊不去。
陇地虽处边疆,此节的风俗与内地没有不同。
昨天,受本地士族的邀请,莘迩与傅乔、宋翩及一干郡府大吏等出到城外的河边,“与民同乐”,玩了半日。
士人们风雅为好,当时,经宋翩提议,大家“临清流,飞羽觞”,作了回他们最爱的“曲水流觞”之戏。
在一风景优美的清流萦绕处,包括张金父子在内的十余人散坐水旁,以酒杯盛酒,杂以鸡蛋、红枣,悉置於清流之中,观其载沉载浮之状,停在谁处,谁即饮酒、取食,同时吟诗作赋。
莘迩前世少读诗文,知道的诗词不多,合用於水畔情景、当代文风的更少,近月他虽读书不倦,然所读之书尽为经卷、史籍;而扒拣这世的此前记忆,翻出来的诗赋也极寥寥,——却是莘家不以文学取胜,那位救主身死的忠义阿瓜,对文学兴趣几无,日常勤读的,唯一本家学《左传》而已。
因是,应对的极为吃力。
要非已然大致了解宋翩的脾性,莘迩简直怀疑他是故意要让自己丢丑。
张金、张道将、宋翩、傅乔诸辈,要么吟咏他人的名作,要么现场赋诗,什么“羽觞乘波进,素卵随流归”、什么“浮素卵以蔽水,洒玄醪於中河”,个个文采斐然;就连那高鼻绿眼的史亮也能随口吟诵,轻轻松松。
莘迩严重怀疑他们是否提前做了准备,一边后悔大意,没有临时抱抱佛脚,一边绞尽脑汁,艰难应付。
幸好流到他面前的酒盏等物次数不多,否则真要弹尽粮绝,不得不把“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都给说出来了。
当时的境况实在窘迫,以致直到接见平罗的时候,莘迩还没能将心情彻底恢复过来。
看着髡头小辫的平罗,莘迩想起了去年在胡中的日子。
不知为何,他竟忽然冒出个念头,觉得那些日子虽说整天提心吊胆,却似比现下舒心。
现下的日子,从表面上看,他官居五品,督三郡军事,执掌建康大权,诚然年轻贵重;可落到实处,却是务政理事,如处泥淖,步履艰难。
到任的两个月来,令狐奉的严令之下,傅乔的下场为鉴,莘迩很想快点打开局面,把“收胡”的事儿尽早办妥,实际偏与愿望相违。
外不能使各存心思的氾丹、杜亚甘愿从命;内时被自恃族声的张道将等吏轻慢不恭,张道将那厮,乃至当堂拂袖!宋翩、傅乔,两个左膀右臂,又一个使唤不动,一个没有实才。
上有重压,而无论郡中郡外,都极不顺心;出城玩一趟,还要费劲应付士人们的风流习气。
林林总总,不说焦头烂额,也是难免郁闷。
这才是一桩“收胡”的政务、才是一郡的民政、三郡的军事,就已难办至此了么?
莘迩不由拿自己和令狐奉对比。
令狐奉篡位至今,也才两个多月,却怎么把整个定西国的朝堂、地方,收拾得妥妥当当?
他不得不忖思,莫非是自己的能力不够?
可他又隐然有感,这似乎与能力关系不大,好像是自己的施政手法出现了错失。
苦无良师指引,莘迩尽管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一时也无对策。
平罗行礼罢了,半晌等不来莘迩叫他落座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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