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城葫芦街,回春堂。
许六负着双手站在大门口,傍晚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而这位常州城有名的大夫,此刻一双眼睛正看着远处青衣巷的方向。
此刻从许六的角度望去,依稀可以看到青衣巷里还是一如既往的闹热,好像人们并没有因为前晚青衣巷里所发生的杀人之事而受到影响。
青衣巷里之所以如此闹热,当然是因为青衣楼了。
换言之,青衣楼尽管出了人命,却依然客似云来。
“掌柜的,你都站在这瞧了快半个时辰了,莫非是在惦记着青衣巷里的哪个姑娘不成?”
许六身后忽然传来药铺伙计的讪笑声。
许六闻言,转头对着身后的那名伙计一瞪眼,啐道:“你这小兔崽子,少在我这儿聒噪,别把你和牛三的那点小心思往我身上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小子每天朝那巷子里看,就差把眼珠子都飞出去了?”
那小伙子脸色一红,嘿嘿笑道:“掌柜的,你也别怪我们,人这两只眼睛生来就是看东西的,那好看的姑娘也是让别人看的嘛。我们这药铺就在这块地,一出门难免就要瞧见,你总不能让我们每天低着头干活吧?那样岂不是太假了?”
许六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又觉得这小子说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于是他只有哀叹一声,道:“那青衣楼里女人是漂亮,可是不干净。这常州城好看的姑娘那么多,你们怎么就不知道去别处看?”
小伙子撇撇嘴,无奈地道:“掌柜的你说得是有道理,天下漂亮的女人是很多,可我们去看了又如何?别人才不会正眼瞧我们这样的穷小子呢。”
许六皱眉道:“那你们看青衣楼的女人就有用了?就凭你们身上那点银子,只怕连摸一下别人的手都还不够呢……”他说到这才忽然觉得自己说得好像有点不大对劲,急忙住口。
哪知那小伙计鬼心眼多得很,抓住了许六无心之言里的把柄,他上前一步,碰了碰许六的肩膀,挤眉弄眼地怪笑道:“掌柜的,你这话好像是说你去摸过青衣楼姑娘的手咯?不然你怎么知道摸一下手要多少钱?”
许六老脸不由一红,抬手就给了小伙计脑袋一巴掌,怒道:“嗬,你这臭小子,竟然把玩笑开到我许六的头上来了?你还想不想继续在回春堂待了?”
“哎哟……”小伙子被他一巴掌打得脑门生疼,顿时捂着头跳开,然后苦着脸道:“掌柜的,我开个玩笑,你可别当真。这常州城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最是顾家疼老婆的人?那简直可以给你配块牌匾了。可是我们就不同了,别人看不上咱,所以咱就只有看看过一下眼瘾了。”
许六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叹道:“看来这不是你们的错,而是我这回春堂就不该开在这。我是得想一想,看要不要换一个地方……”
小伙计也不知道这掌柜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所以一听心里就急了,倘若许六真要把药铺子搬走,那他以后每天岂不是要白白少了许多乐趣?当下赶紧满脸堆笑地说道:“掌柜的你可别瞎乱想,我们这回春堂在这葫芦街这么多年了,早就成了这块地的活招牌,您看这每天药铺的生意多好?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我们这药铺就好比一颗大树,早已扎根在这地了,好不容易有了灵气,您要是头一热要搬走,那可就保不准还有像现在这样的好财运呢。”
许六双眼一瞪,提高了声音道:“放你的臭屁!凭我许六的本事,这回春堂无论在哪儿都能干下去。倒是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要是再不老实些,我可就真要把你们赶出药铺了。免得你两个今后败坏我这药铺的名声。”
小伙计嘴里哎哎的回答,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可心里却毫无害怕之意,因为像这样的训斥之语,许六爷可是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许六爷妙手能回春,向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人好心地善良得很。
说话这茬口,许六爷可就又把眼睛朝青衣巷望了望,然后皱着眉头道:“那青衣楼不是昨儿晚上才出了人命么?怎么今天就变得没事一样,真是透着古怪呢。”
身后的小伙子正在扫地,闻言插口道:“掌柜的,这事也没啥古怪的。虽然说死的是城东的朱家大爷还有青衣楼的老鸨子,旁人听着是挺吓人的。可那青衣楼可就不同了,明面上那个叫云娘的老鸨子是青衣楼的主人,可实际上她也不过是帮别人做事而已。我听说那青衣楼真正的主人其实是我们常州城南的那位韩公子。他又和本城的府衙老爷有交情,所以尽管出了人命,但青衣楼却还是从前的青衣楼。”
许六眉头一皱,似有不信,问道:“这些事你从哪知道的?我怎么就没听说过?”
小伙子笑道:“掌柜的您一天不是替人瞧病就是鼓捣铺子里的那些药材,哪里有空闲管这些。我也是没事道听途说的,不过现在看青衣楼的情形,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了。如果没有府衙那边的照顾,青衣楼只怕早就被封楼炸锅了。”
许六愣了片刻,然后才摇头叹道:“唉,这个世道啊……”
他话说了一半,却又停住,只是不停的摇着头。
“这个世道,不就那么一回事。”小伙计完全就是一种闲人看闹热的样子,道:“人如果有钱有势了,再大的事都不算事。如果没钱没势,那就只有被人踩着。”
许六皱着眉头,他今天才发现这个小伙计好像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毕竟这些人情世故,他倒也有几分明白。
许六好像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扭头问小伙计,道:“青衣楼的老鸨子都死了,那现在谁在那管事?”
小伙计揉了揉头,皱眉道:“今儿中午的时候我在外面听说云娘死后,青衣楼就由一个之前并不怎么出色的女人主事了,那女人叫……”他一时好像记不起那个女人的名字,想了好久才又说道:“那个女人好像叫什么玉如……对,就是叫玉如。说也有些奇怪,我虽没去过几次青衣楼,但里面有多少姑娘大抵也清楚,不过这个叫玉如的,倒是没怎么注意过,青衣楼怎么就由她接管了呢……”
小伙计正在那纳闷呢,猛一抬眼,就看到许六那一双眼睛鼓得像铜铃,一副恨不得把他吞下肚的表情。
小伙计心里一跳,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说漏了嘴。他只得暗暗叫一声娘,低头吐着舌头撅着屁股赶紧逃进了药铺里去。
许六盯着大门口骂道:“陈小枝,明天你就给我滚出回春堂!”
可药铺里的小伙子却干脆来一个充耳不闻。
许六垂头丧气的叹息着,心想我许六好歹也是一方名医,怎么就招了那两个不成器的小子当学徒?
他正要转身回药铺去收拾那小子,忽然就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六一怔,转头一看,发现身后正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夕阳余晖中,那人微微一笑,对许六说道:“许大夫,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容光焕发呀。”
许六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才算把人看清楚。
那人看上去三十未到的年纪,脸色有些苍白,身材略微有些高瘦单薄,穿一身黑色的里衣,外罩一袭泛白的外袍,头顶两条束发飘带随风飘动,他正微笑着看着许六。
“羽……”许六蓦然神色一变,露出一阵惊讶之色,他慌忙退后一步,当即双手一拱,带着颤音说道:“原来竟是羽公子!羽公子别来无恙?”
来人正是公子羽。
观许六如此神色,敢情两人竟是旧相识。
却见公子羽上前伸手扶住许六,说道:“许大夫,你客气了。”
许六神情依然保持着无法掩饰的惊讶之色,他说道:“自从当初与羽公子关西一别,如今已经三年了。这几年我时常惦记着公子,却怎么也没想到竟能在此重逢,实在让我既惊又喜。”
公子羽却呵呵一笑,道:“许大夫,你看到我应该只有惊讶,却不知喜从何来呢?”
许六闻言,浑身轻颤,再次对公子羽弯腰拱手行礼,同时眼中竟然老泪横流,就听他颤抖着声音说道:“三年前我与公子在关西偶遇,幸得公子奇术指点,我才能成功配制出专治我家族隐疾的药方,我许六也才会有如今的儿女双全。羽公子对我许六无异于有再造之恩,此等恩情,老夫实在无以为报,如今忽然得见公子,自然心中欢喜。”
公子羽一笑,这一次却是生受了许六的这一礼。然后他说道:“当年我与你关外相遇,实属缘分。至于那件事情,我也不过就是胡乱提了一些建议,到底有没有用,说实话当时我也并不十分确定,说起来只是你运气好而已。”
许六郑重说道:“羽公子谦虚了。公子于医道见解独特,虽然很多医术医理初看时都难免有些大悖常理,但却有着令人出乎意料的惊叹之效。而我许六何其有幸,能得到羽公子的不吝赐教,方有我如今的家和圆满。而后又承蒙公子银钱相助,我这小小的回春堂才能有此规模。此等大恩,非比等闲,许六终其一生,只怕也难以回报了。”
“这就是客套话了,不说也罢。”公子羽忽然摆手道:“既然许大夫已经功德圆满,那就可喜可贺了。至于其他,不过我顺手而为,不值一提。”
许六心中似乎对公子羽有着奇怪的畏惧之意,闻言便不敢再多说。他略一沉吟,随即轻声道:“不知羽公子忽然驾临常州,可是有什么事需要许六效劳吗?”
“也无甚要紧事。”公子羽负着手,转而望向回春堂,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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