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云从小没走过运,上学的时候老师抽人背课文,一定有一个她。
谁能想到时来运转,今天这么大的好事砸在她头上,叫人不敢置信,以为自己出现幻听,忍不住问:“张主任,你刚刚是说,想让我去妇联上班?”
张梅花笑得和善:“对,妇联一直很缺人手,上次你写的文章我看过,很不错,我这里正缺一个会写的。”
笔杆子是赵秀云的强项,她一向自认不错,这会却谦虚道:“张主任在《妇女报》上的几篇文章我都看过,那才叫字字珠玑,我这是班门弄斧。”
张梅花早年干革、命出身,在家属院做妇联主任委实屈才,发表文章都是好久前的事,料想赵秀云年纪不大,居然还读过。
人过半百,总爱追忆往昔辉煌,她也不例外,有些惊讶道:“你还读过?”
赵秀云倒不是故意吹捧,她在广播站,别的不多,报纸最多,一打一打的保存整齐,没事的时候就读,有几篇可以说是倒背如流,这会一点也不虚,张口就来。
“有一篇《女儿也是传后人》,鼓励农村妇女争取财产分割权,我印象很深刻,在广播站读过好几次。”
张梅花凡是登上过的报纸,自己都悉心保存,时不时要拿出来看。
赵秀云说的这篇并不是传播范围最广的,当年甚至因为争议性太大,报社一度很犹豫要不要刊登。
这些年攀关系的人也爱拿读过她的文章说事,哪怕做过功课的,多说两句也是支支吾吾。知道和不知道,一下子清晰。
张梅花感慨道:“我就知道你的想法不俗。”
两个人的距离拉近,张梅花推心置腹。
“咱们家属院,风气不能算太好,就拿李大花家来说,重男轻女、家庭暴力,都是妇联工作的重点,一百多户人家里,像他们家那样的还不少。我一生没有别的心愿,就是致力于妇女权益。你疼女儿,我是看在眼里的,咱妇联的人,得以身作则才行。”
赵秀云来家属院没多少日子,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
叹气道:“老观念、老思想,多是农村来的家属,一时半会不好改。”
“是啊,工作推行有难度。”
张梅花抱怨几句,交浅言深不妥,都是些面子上的话。
赵秀云大概了解,家属院妇联的工作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主要是调解军属之间的矛盾、宣传妇女儿童权益,成员有张主任、干事李玉和陈蓉蓉。
不多,在这一亩三分地够用。
张梅花本来不想耽误太多时间,她说的是商量,其实笃定赵秀云肯定会接这份工作,谁不想有工作呢?
谁料两人聊得投契。
以前是没深交,年纪差摆着,走不到一块。
张梅花是江南人,说话软糯,语调跟沪市方言接近,聊了几句忽然笑出声。
赵秀云顿住,以为是自己说错什么。
张梅花莫名其妙夸一句。
“小赵,你可真有本事。”
赵秀云摸不着头脑,眼神困惑。
张梅花解释道:“我撞见过你几次,你不仅说普通话没口音,学方言也学得快。”
不是完全一样,但跟不同地方的人说话会不自觉模仿那个地方的腔,听起来让人更容易理解。
这是了不起的本事,家属院的人来自天南地北,中国人的习惯是抱团,你是北方的,我是南方的,你是两广,我是两湖,聚在一起就是说方言,小团伙一簇一簇的,不利于团结。加上不会讲普通话的人很多,哪怕会的口音也都很重。
张梅花做工作,最怕的就是听人说话,有时候简直是鸡同鸭讲,边讲边比划都成习惯了。
赵秀云很小的时候因为擅长普通话得到工作,今天又因为擅长学方言加分,深觉得掌握一门语言非常重要,不好意思道:“我这好像就是天生的,不管是哪里人,说话我估摸着都能猜出八分,回答的时候也会自然地模仿。”
家属院的人,大多数她都能搭上话。
做群众工作,这就是很有用的技能。
张梅花也不单为她会写文章、讲究男女平等,是实实在在观察过一阵子,才决定招她的。
说话间就把事情定下来,张梅花又有一员“猛将”,恨不得她早日上岗。
一天有一天的工资,赵秀云照原来的级别,属于调岗接收。沪市是五类地区,比老家的三类地区,同级别工资高出四块钱,每个月三十七。
这一下子就宽裕了,她白天还在为工作烦恼,下午工作就找上门,非要留张主任再坐坐。
张梅花摆摆手:“那你明天到办公室报道,我也得赶紧去接孙子。”
她家二儿子和媳妇都在新疆,孙子留在沪市跟着老两口过日子。
说话间又艳羡。
“你们家是老大天天接孩子吧?松快。”
禾儿每天从学校回来,路过育红班就把妹妹接出来,姐妹俩形影不离,家属院再没有不夸这孩子教得好的。
做好姐姐可不容易,赵秀云有时候盼着孩子不那么好,却不会说出来招人嫌。
含蓄笑笑说:“她就是爱跟妹妹玩。”
张梅花也不多说,急匆匆走,走前又提醒她明天记得到。
赵秀云哪里会忘记,整个人跟吃了大力丸一样,别提多兴奋。家里就她一个人在,连分享喜悦的人都没有。
她忍不住做望夫石,做着饭频频回头看有没有人回来。
等待的时间过得慢,她饭菜都做好,一个进家门的人都没有。
赵秀云去空地找,一拍脑门才想起来,禾儿今天学农,没有那么早,那苗苗肯定还在育红班。
要命,忘了接孩子。
她赶快往育红班走,和抱着苗苗的方海狭路相逢。
苗苗今天多委屈啊,往常她都是第一个被姐姐接走的,今天是大家都走了,就剩她扒拉着门槛,看来看去也没人来。
方海下班路过,听见哭声探头看,这一看不要紧,小女儿哭得跟天塌地陷似的。
苗苗大方,还是伸手要妈妈抱。
别看她比姐姐亲爸爸一点,关键时刻还是找妈。
方海把人哄好,一眨眼这桃子叫媳妇摘了,亏啊。好在是自家人,左手倒右手,他跟在母女边上走。
“你是不是也忘了禾儿今天晚回来?我听见苗苗哭声还纳闷呢,想说她这个点不该在育红班啊。”
苗苗听见自己是被忘了,嘴巴一扁又要哭。
赵秀云恨铁不成钢,直接给方海一肘子,就你长嘴是怎么的?
方海讪讪,只听媳妇三言两语,就把女儿哄得好好的。
他刚刚那叫一个费劲啊,同人不同命。
赵秀云抱着苗苗到家,看禾儿还没回,忍不住又担心。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方海院子里拍着尘土。
“不是说会晚吗?应该快了。”
说是说过,做妈的一颗心就是放不下,赵秀云倚门眺望,头也不回说:“你先带苗苗吃。”
方海这独食也吃得不安宁,问小的说:“你等姐姐还是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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